说起犟种儿子,林志雅话里含笑。
细微差别被方季惟敏锐捕捉,见人在他面前无所谓的姿态,心底愈发烦闷,勉强松开的眉头又紧紧纠缠在一起,热气上脑让他耳尖通红,嘴一张开始口不择言,“林志雅你就是这么当方家二太太、这么当方墨母亲的?让他去娶一个村姑,毁了他一辈子,你……”
发泄的话渐渐在对方平淡无波的眼神里消弭,方季惟透过那双眼清楚看见自己狰狞的丑态,难堪地闭眼,颓然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捂脸,声音沙哑地道歉,“对不起,我失态了。”
嘴唇张合,林志雅将即将脱口而出的没事吞回去,眼神复杂地看着浑身散发出受伤难受气息的男人,恍然自己这么多年下来已经被他训练出条件反射,见不得他一点难过,所以才会一退再退。
沉默着,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眼神交流,两人却像在无声对峙,男人在等熟悉的原谅,女人却早已眼神空茫,陷入酸涩回忆细数眼前男人的种种失态。
“太太、先生,喝点热汤暖暖身子。”林妈端着碗过来,打破快要凝结的沉默,贴心地把碗放到林志雅面前,还放上带着粉花的瓷勺。
好似没看见旁边颓废的男人,拿过长沙发上的毯子笑呵呵地给林志雅盖上腿。
“多谢林妈。”林志雅道谢,端起瓷碗,乳白汤水里白色米粒与蛋花一起沉浮,蒸腾雾气模糊视野。
入口微烫,酒酿的酸甜冲淡舌根的苦涩,抚慰冰凉的胃,林志雅不禁多喝几口。
勺子与碗壁碰撞发出细碎叮当声敲击方季惟的耳膜,让砰砰乱跳的心脏也跟着一惊一乍,不时缩紧,牵扯胸膛跟着抽动。
“我很抱歉志雅姐,是我口不择言,希望你不要与我计较。”方季惟哑声道歉,隔着雾气,看不清林志雅的表情,让他口鼻像被人用湿毛巾捂住,喘不过气。
姐姐?这个年少时常常出现在方季惟和林志秀口里的称呼,时隔近30年,又一次被人叫起,唤醒林志雅关于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的悸动。
原来他当初是这样,日子太长太苦,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就把他泡得面目全非,也给她的眼睛蒙上厚厚的纱,丢掉了自尊自爱,在他圈出的小小空间里像无头苍蝇般苦苦挣扎而不得出。
“嗯,没关系。”林志雅应了这声姐姐,扎在心里多年的刺终于拔出。
相差近3岁,做了这两人半辈子的姐姐,她一直怨恨这两人毁了她,回头看看原来最对不起她的是她自己。
“方季惟,我希望在翊轩的婚事上你不要过多插手。”在其他事情上林志雅都能忍让,唯独方墨的事,林志雅不允许任何人插手,替方墨做出违背他意愿的决定。
“你知道这不可能,即便我不阻止,方家不会允许独孙的妻子只是个普通村姑,若翊轩真的喜欢,可以把那个女人养在西北。”方季惟深谙方老爷子的性格,这两年由于身体不好愈发独断,不会允许寄予厚望的长孙娶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老爷子这两年生病都是几家媳妇在床前轮流伺候,作为长孙之母林志雅伺候的时间最久,应该比他这个做儿子的更了解老爷子的性格,明知道不可能的事又何必提出来让大家都不高兴。
“志雅姐,我能答应不插手,可方家作为京城有名的家族不会让一个没有见识、没有背景的农村姑娘进门。”林志雅近日失眠的事情他也有听佣人说,如今表现得有些不理智也能理解,方季惟答应不插手方墨的婚事,不用他阻止,方老爷子自会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他倒不如趁机卖个乖。
志秀这胎怀得艰难,从查出来后就一直卧床保胎,好不容易挺过三个月,天气一凉就开始见红,方季惟寻遍京城名医,甚至不惜求老爷子动用人脉请出已经退休的老中医也只是堪堪保住胎。
短短几个月人就消瘦得不成样子,不复往常张扬肆意的模样,方季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跟着瘦了许多,想到当初志雅姐怀方墨时也十分艰难,大夫都说坐不稳,还是林妈天天在床前伺候,让志雅姐有惊无险的怀到足月生产。
方季惟在得知志秀怀相不稳时便想到林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次或许是个机会。
“铛——”瓷碗撂在茶几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方季惟抬眼见林志雅正一脸怒容地盯着他,原来这双温柔的眼睛也能这般锐利,像把刀剖开他的心,把里面肮脏的心思抖落在阳光下。
“你方家不过是泥腿子出身,发迹未到三代,就这般瞧不上人了?”语气讥讽,林志雅第一次当人面下方季惟的面子。
太恶心了,这个男人让她恶心,明明接受过良好的教育,看过自己母亲灰暗的婚姻生活,居然理直气壮地将女人分成三六九等,显然忘了自己当初在毕业典礼上的宣誓。
林志雅能接受方季惟的多情,却不能接受他随意将另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摆在卑贱的位置,高高在上地规划别人的人生。
什么叫养在军区就好?和封建时期一样当个外室吗!
林志雅气到浑身哆嗦,深呼吸压下眼底的酸涩,心里说不出的失望,“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说完不等回应,起身朝客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