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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皮帝王李无相赵喜 全集

李无相 著

武侠仙侠连载

说一句“真的”挺容易,但这话好像泡发了的豆子,一不小心就梗在喉咙里了。李无相笑了笑:“咱们可以努力把这件事变成真的。譬如说,我先给你说一个叫做‘怀露抱霞篇’的文章,要是你能先把这篇文章背下来,那我说的这些变成真的的可能性就更大了。”薛宝瓶挺直了身子,睁大眼睛,慢慢吸入一口气:“你、你、你……要……要……教我……西、西、西……”“修行。但修行有门槛,门槛就是先有个好身体。你慢慢记下我说的这些,然后养好你的身体,我就继续教你。”薛宝瓶努力睁着眼,好叫眼眶里能容纳更多:“嗯!”李无相给她说了两刻钟。怀露抱霞篇通篇二百四十六个字,如果是他的话只要一遍就记得住,但薛宝瓶听了六遍之后,只记住了前面的四十多字。于是李无相意识到,薛宝瓶可能并不大适...

主角:李无相赵喜   更新:2024-11-13 14:3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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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李无相赵喜的武侠仙侠小说《画皮帝王李无相赵喜 全集》,由网络作家“李无相”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说一句“真的”挺容易,但这话好像泡发了的豆子,一不小心就梗在喉咙里了。李无相笑了笑:“咱们可以努力把这件事变成真的。譬如说,我先给你说一个叫做‘怀露抱霞篇’的文章,要是你能先把这篇文章背下来,那我说的这些变成真的的可能性就更大了。”薛宝瓶挺直了身子,睁大眼睛,慢慢吸入一口气:“你、你、你……要……要……教我……西、西、西……”“修行。但修行有门槛,门槛就是先有个好身体。你慢慢记下我说的这些,然后养好你的身体,我就继续教你。”薛宝瓶努力睁着眼,好叫眼眶里能容纳更多:“嗯!”李无相给她说了两刻钟。怀露抱霞篇通篇二百四十六个字,如果是他的话只要一遍就记得住,但薛宝瓶听了六遍之后,只记住了前面的四十多字。于是李无相意识到,薛宝瓶可能并不大适...

《画皮帝王李无相赵喜 全集》精彩片段


说一句“真的”挺容易,但这话好像泡发了的豆子,一不小心就梗在喉咙里了。李无相笑了笑:“咱们可以努力把这件事变成真的。譬如说,我先给你说一个叫做‘怀露抱霞篇’的文章,要是你能先把这篇文章背下来,那我说的这些变成真的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薛宝瓶挺直了身子,睁大眼睛,慢慢吸入一口气:“你、你、你……要……要……教我……西、西、西……”

“修行。但修行有门槛,门槛就是先有个好身体。你慢慢记下我说的这些,然后养好你的身体,我就继续教你。”

薛宝瓶努力睁着眼,好叫眼眶里能容纳更多:“嗯!”

李无相给她说了两刻钟。怀露抱霞篇通篇二百四十六个字,如果是他的话只要一遍就记得住,但薛宝瓶听了六遍之后,只记住了前面的四十多字。于是李无相意识到,薛宝瓶可能并不大适合修行——这些文字并非寻常的文章,而天生有一种奇异力量。依着赵傀和赵奇的说法,“记得快不快”,就已经稍微看得出一个人的资质如何了。

但他仍旧耐心地教她用谐音或者联想的方法把前面的五十三个字记牢了,看着她自己坐在那儿聚精会神地反反复复念叨着、生怕忘了,才悄悄起身走回他住着的柴房里关上门窗。

脱困之后的这一个多月来,因为极度的饥饿感和体内驳杂的气息,他一直无法再继续修行。但因为赵奇叫他服下的小粒扶元保生丹的作用,现在他体会到了难得的沉静感。刚才跟薛宝瓶反复诵念怀露抱霞篇时,他体内的气息甚至不由自主地慢慢运行了起来,这都意味着,他重新上道了。

于是李无相盘坐在稻草榻上,依着在炉灶中时的模样微微合上眼,轻且悠长地吸入一口气。

在炉中时,他已经修到了“发真种”的境界,这相当于赵奇所说的“筑基”。此时重新顺畅运行功法,李无相发现自己比脱困之前更加精进。

那时候的他还有人身,是将脏腑精气汇聚于皮囊,保持人身上的精气不散,可此时他就只剩皮囊了,皮囊之下还有赵傀的那件以金线织成的宝贝,这似乎直接叫他进入了“发真种”之后的另一个阶段,“解九宫”的境界了。“赵喜”曾说赵傀是个快要结丹的炼气士,如果以广蝉子的标准划分,就正是这个“解九宫”将要修行圆满的时候了。

李无相运行真气时,的的确确感到了“九宫真空”——空荡荡的体内,似乎变成了他无尽宽广的经脉,脏腑气血都已化入皮囊之中。但如果是用人身、从“发真种”的境界踏踏实实地修至“解九宫”圆满的境界,他此时的体内应当是真气充盈的。可眼下却像是一座刚刚挖好的大湖,拥有着惊人的容量却空空如也,就连赵奇之前赐给他的那粒丹药,也完全用于清理这座大湖中原本丛生的野草与枝蔓了。

李无相回忆广蝉子中解九宫的修行诀要,试着慢慢吐纳调息、向空荡的体内汇聚灵气。但入定一个时辰之后再出定,他发现自己体内几乎没什么变化——在这一个时辰中自周遭汲取的灵气,只相当于向这大湖中降下了一两粒水滴而已。

按照广蝉子的正经修行法,这座大湖本应被一个人出生时的大部分元阳,或说先天一炁所炼化、填满的,此时再用后天灵气去填补,不知道究竟要填补到什么时候去。但这至少叫李无相安了心——他原本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一张非人的画皮之后到底还能不能修行,而现在答案是确定的。那么一件事,只要有明确的解决办法,就并不算坏。

他微微吐出口气睁开眼睛,听到薛宝瓶还在院子里喃喃自语,似乎在背诵他教给她的那五十三个字。他叹了口气,正要起身,忽然发现天黑了。

不,不是天黑。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眼前变成了一片纯粹的黑暗,并非天黑或者闭上眼睛时那种尚且会看到无数飞舞的白点的景象。他敏锐的感知在此刻似乎全被剥夺了,无法分辨自己此刻是在站立着还是端坐着,仿佛他的躯体在这片纯粹而厚重的黑暗中也完全消失,仅余一个意识。

但他完全没有感到恐惧或者惊慌,甚至连惊讶、警惕这样的情绪也没有。相反,他感受到的是一种喜悦,一种贪婪的欲望稍得满足时的喜悦,以及,那种已熟悉了的宏大与空洞感。

是外邪。

外邪第一次出现时,是他被困在密室里、闻到赵喜身上的竹纸香、急切地想要找到办法摆脱困境的时候,那时它忽然降临,给予了自己一个确切的“概念”,帮助自己厘清了当时的状况。

第二次出现时是在前几天,他中了赵奇的迷药,在幻境中险些说出自己的身份,当时是他主动向外邪求助,它响应了。

“外邪”这个名字不美好,赵傀也说外邪会叫人发疯,但那两回的经历对李无相而言都是极大的帮助,因此他并不觉得这东西是什么了不得的威胁。相比于他的记忆中,另外一个世界里那些刻薄的上司、摆脱不掉的死亡风险,他身上的这个这个“外邪”甚至可以称得上团团和气。

但这些天里,李无相也会思考这么一个问题——

那两次,他都能够体会到外邪那种急切的贪婪,他能确定它是想要什么东西的。为自己提供的帮助,按照他的理解,似乎是对那种索取的提前投资,或者不想叫被它附身或寄居的自己死于非命。

但问题是,如果自己不再向它祈求什么了呢?如果自己一直不理会它的那种索取和贪婪,它会怎么样呢?

现在李无相知道答案了。在两次提供帮助之后,外邪展示了它另外的神通——将自己拉入了这里。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自己被剥夺了除去思考之外任何其他能力。

这种体验并不叫人高兴,但在拜赵奇为师之后,外邪的确是他想要弄清楚的下一件事。哪怕这是一柄随时都可能要落下的刀子,他也得要看清楚它究竟悬在哪里才能觉得安心。

于是,李无相在这么一片黑暗里,幻想着自己做了一个深深吸入一口气的动作,在意识中开口询问:“你想要什么?”


漏壶的滴水声响了六次,李无相从睡梦中醒来。他眯起眼睛皱着眉,花了一小会儿的功夫去适应墙壁上长明灯所发出的光亮,然后才慢慢从床上坐起,开始穿玄黄色的龙袍。

龙袍已经很破旧了,袖口和下摆处都碎成了布条,后背与胸口也布满破洞,衣料糟朽。因此他不敢太用力,小心翼翼地将它披在身上。

然后他走到门旁,站在表面粗糙的石墙边耐心等待。约过了十几息的功夫,墙壁上的一块铁板弹开,两个拳头大小的黑乎乎的团子滚了出来。李无相叫自己做出急切而喜悦的表情,迫不及待地将它们接住,立即咬了一口。

干、涩、微咸。里面混合了谷物、肉干、蔬菜碎末,或许还有些药材之类,难以下咽。但他强迫自己大口大口地吃掉了其中一个,随后趴在一旁的石头水池边,喝了几口里面略有腥臭味儿的水。

这便是他的早膳。

接下来该是早朝。

他推门走了出去,经过一条狭长黝黑的石廊,步入另外一间石室。石室相当宽广,但无门无窗,墙壁上同样设有燃烧的长明灯。石室的北端设有一尊以花岗岩雕刻的九龙御座,李无相慢慢走了过去,端坐在御座上。

现在,他能在这间金銮殿中,看到他的文武百官了。

那是两排枯骨,矮小纤细,看起来都曾属于孩童、少年,从御座台的石阶下一直延伸到远处不能被长明灯照亮的黑暗里。枯骨上的衣衫同样糟朽,袍服以及骨骼上留有黑色污渍,那是人死后,尸体腐烂、分解、阴干之后所留下的痕迹。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李无相有气无力地开口,然后靠坐在石椅上盯着它们。

他没听到任何回应。枯骨也用黑洞洞的眼眶盯着他,石室内极度安静,只有长明灯燃烧时偶尔会发出的毕剥声。

但他没急着离开,而继续端坐着,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百官与远处的黑暗。

他要这样一直坐上整整两个时辰,才能离开御座稍微走动、休息休息。对一个在十多天前刚刚占据这具肉身的穿越者而言,这个过程相当难熬,但他告诉自己,如果想要活下来,就必须适应。

因为他非常确定,就在黑暗中的某处,正有一个人或者什么东西,在观察着自己。

今天是李无相来到这具身体当中的第十一天,也是终于摆脱了发疯、失去神智的风险的第一天。

第一次在这具身体里醒来的时候,他就差一点疯了。不是因为身体的原主人是个疯子或者有什么智力缺陷,而是因为他的记忆和世界观极其的诡异疯狂。

在原主的认知里,他是一个皇帝,是一个名为“大业”的皇朝的第十六代皇帝,名字就叫“李无相”。大业统治着整个世界,而“整个世界”,所指的就是四个房间——他睡觉的那间“寝宫”、一百个“文武百官”所居住的两间大寝室、目前所在的这间金銮殿,以及一间厕所。

这就是他认知当中的全世界,全世界包括他在内只有一百零一个人……不,还有一个神——在他和他的文武百官的记忆的最深处,曾有过第一百零二个人,教育他们长幼、尊卑、语言,并对不遵守这个“世界”的秩序的人施以酷刑。

当他们全都学会了该如何本本分分地安于自己的位置之后,那个“神”就消失了。接下来的十年或者十几年的时间里,一百零一个人就一直居住在这个由四间无门无窗的石室所组成的世界中,食物是每天从墙壁铁板之后滚出的、由“上苍所赐”的两个团子,以及从石壁上渗出的水。

原主只有最基本的语言能力,掌握极少的词汇,每天所做的事情极度单调:进食,来到金銮殿宣布上朝,静坐,稍作休息,继续静坐,然后睡觉。

所以,穿越到这么一具身体当中之后,这样的记忆、世界观、思考能力几乎立即就把他的神智冲击得支离破碎,他花了大概三天的时间才勉强找回了“自己”这个概念,又用了七天才逐渐把“自己”与“原主人”区分开,并且建立了正常的思维方式。

但有关真正的他自己的记忆差不多全在脑袋里变成了一团浆糊,他甚至记不起自己的名字,而只能继续自称“李无相”了。

而现在,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根据原主人的记忆,李无相十分确定,那第一百零二个人、那个“神”,自始至终都在观察着这个名为大业的小世界,而且正在最近一年当中,开始杀死这里的每一个人。

甚至现在,他应该就在某处看着自己。

李无相轻轻吐出一口气,让自己的眼神继续保持着一种愚蠢的茫然,同时稍微挪动一下身体,叫目光迅速从石室的每一个角落当中掠过。

面前的这些枯骨几乎都死于自相残杀。因为从一年前开始,“神”赐予的食物就在逐渐减少,只有“皇帝”的房间里才会偶尔有团子和水。原主人比他的“百官”们要聪明一点,“神”留下他们心里的尊卑与等级也起了点儿作用,因此,当所有人相互残杀死亡之后,只有皇帝活了下来。

原主人似乎不怎么能理解“死亡”这个概念,他把尸体重新排列在金銮殿上,任其腐烂,同时继续重复着前面十多年间每天都在做的事,直到一个月前,他的房间里也不再有食物滚出了。

原主人应该就是这样被饿死的。

最近这几天里,李无相对自己的处境断断续续地做了一些猜测。

他起初想,这有可能是一场大型社会实验。在他原本的世界里,就曾有一些古代君王想要搞清楚“语言”究竟会不会自发产生,因而将婴儿安置于与世隔绝的环境,不允许任何人跟他们交流,以观察结果。

但从没有人这么疯狂,把一百零一个人关进这么一个小空间里,一关就是十几年。

对,十几年——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也完全没有昼夜变化,李无相只能从原主的记忆里拼凑某些线索:原主大概在三年前梦遗,这意味着他已经进入了青春期。

也是因此,李无相觉得,这四间石室所处的世界可能存在超自然力量。

证据就是他现在仍旧捏在手里的另外一个团子。

他装作想要再啃上一口的样子,低头看了看这东西。像是蒸出来的,口感和味道极差,偶尔会吃到小石子,里面的肉干和蔬菜碎末也大小不一。但就是这种东西,能让一百多个长期被困在暗室、缺乏光照和水果的少年,相对健康地长到十几岁,这意味着这种食物能够提供极度均衡的营养。

超自然力量和超高的技术水平都能做到这一点,但后者所制作的食物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粗糙、完全无视口味。

另外一个证据就是墙面。李无相把视线投到墙面和地面上,粗糙的石壁上还留有明显的凿切痕迹——但在他来的世界,这种石材就已经可以被切割得相当光滑平整了。

然而还剩下一个问题:

“神”为什么为他们选定了身份、确立了尊卑、叫他们组成一个畸形诡异的小社会,却规训他们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相同的生活模式?这就与“社会实验”的目的完全相悖了,倒更像是……

李无相稍稍紧绷身体,轻轻吸入一口气,一个念头莫名其妙地从被搅乱的记忆深处蹦了出来——

某种献祭仪式。


然后她缩回脑袋,屏风后响起打开炉门、用铲子铲麻袋里的碎炭、摆弄瓶瓶罐罐时的声音。李无相安静地听了一会儿,慢慢站起身,把铺盖底下那柄刀插进自己的后腰,走到屏风旁像她刚才看自己一样看她。

赵喜正在摆弄碎炭,转脸看下他,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又甩开脸前的几缕细发,对他一笑、重转过脸:“你不睡了?”

“我睡不着,在想别的事。”李无相一边低声说,一边慢慢走到她身后。

他看着她的脖颈——纤细雪白,被石壁上长明灯的光亮映出一层极细小的绒毛,完完全全是他记忆里的年轻女孩的模样。

他又试着回忆两人这一个月来相处时的情景——赵喜的一举一动都没有异常,即便现在他叫自己去想,眼下一步之外这具躯体当中可能藏着的是另一个人的魂魄,也完全回想不出任何不协调的地方。

但那种味道是真的。离她越近,他现在敏锐的嗅觉就越能闻到她身上那种竹纸的香气。

于是他再上前一步,几乎贴到赵喜身后。他看到赵喜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立即想要转头,但李无相略一皱眉,深吸一口气,用双臂从后面抱住了她,并将脸抵在她的脖颈一侧。

“我在想,这世上只有咱们两个人了,是不是?”

赵喜向前一步,想要挣开,但她前面就是丹炉,因此身体只晃了晃,声音发颤:“……李无相,你要干嘛?”

“我觉得你很香。”李无相迅速低头,用嘴唇抿住赵喜裸露的脖颈一侧,将口水涂抹在她的皮肤上。

赵喜浑身一颤,发出一声惊叫,拼命把身体歪去一旁,这叫李无相能清楚地看到刚才他口水弄湿的地方了——在雪白的肌肤上,一片像白纸被水氤湿那样的暗色斑块正迅速扩散,与此同时在这块暗斑的中心,原本应该紧绷的皮肤正在变得凹凸不平,随后向下塌陷,就好像他在下面制伏的那个纸人……她果然不是人!

这时赵喜用力将他的双手一拨,想要立即挣脱,但李无相之所以选择了这个位置就是因为前面的丹炉——虽然赵喜的力量要比他大些,但只向前迈出半步就被丹炉挡住,反而差点摔在了那丹炉上,等她想要转身用力将李无相推开时,他已一手抓住她的头发,另一手拔出背后腰间短刀,一刀扎进她的后背。

这一刀像是捅进了一个极为柔韧坚固的软桶,起初感受到了大而柔软的阻力,随后又猛然一轻,好像一下子捅进了空洞当中去。李无相记得在下面对付这种纸傀时的教训,一刀扎入之后并不退走,而迅速将抓着赵喜头发的右手收回,与左手一起抓紧刀柄。赵喜失去钳制,立即向前方逃离,李无相就借机将刀柄狠狠向下一压——

他听见撕裂极厚的布匹那样的一声响,赵喜的整个后背都被短刀拖出一条长口子,只向前奔跑出三四步,双腿就变得软而轻飘,像是被抽掉了什么东西,噗通一声瘫倒在地。

李无相立即想要再去补上几刀,但赵喜抓起一旁的半袋炭渣一甩,那东西来势又疾又快,李无相只来得及向旁边一躲,就听见身后轰隆一声,炭袋砸穿屏风,又击碎屏风之后的木桌,砰的落在地上,将炭渣溅成了一片暴雨,一瞬间就在地面和墙上留下了无数团黑斑。

李无相立即向后退了两步,不再向前,轻轻吐出一口气:“你是赵傀。”

但他看到赵喜睁着眼睛,脸上的神情既惶恐又无助。她此时似乎只有双臂能动了,背后刀口以下的部分全都变得绵软,像是被抽去了骨头。她用一只手撑着自己往墙边靠,用另一只手去抓着自己的腰,仿佛想把伤口给合上。但随着她身体的挪动,有越来越多的东西从后背漏出来了——

那是一些被密密麻麻的白线缠绕着的东西。从身体里漏出来的时候,看着还像是新鲜的、热气腾腾的内脏,但一见风、落在地上,就迅速变成了干瘪褶皱的、用发黄的竹纸折叠成的玩意了。

她努力把这些东西往自己的身体里面塞,但刀口在背后,她又在挪动身体,那些东西很快就交缠在一起,织成一大团,是更无法放回去了。等终于挪到了墙边,她才一边抓着这些内脏的似的东西,一边颤抖着嘴唇,瞪着李无相:“为什么啊?我都已经吃得不多了,我还在给你炼药,为什么啊……”

李无相平静地看着她:“叫我用广蝉子把自己炼成一张人皮,然后好被你夺舍,你觉得自己很聪明吗,赵傀?你既然知道我是外邪,那知不知道这种法子在我看来只是小儿把戏?为什么?因为我玩腻了。”

赵喜瞪大眼睛,右肩上被口水浸湿的那一片正在塌陷,这叫她的右臂也渐渐变得绵软起来,只能耷拉在身体一边,于是原本被右手抓住的那些以竹纸炼成的内脏又散开了。她张着嘴,看着像是个快要断气的人,一边痉挛地呼吸着一边想要用另外一只手去抓那些内脏,但又够不到:“我不是,我不是赵傀,我是赵喜啊……求求你了,救救我……是赵傀杀我,又把我……我不是要骗……骗……”

李无相认真地观察着她的每一个动作、调整自己的呼吸,力求全身肌肉既放松又紧绷,好随时能发力。现在他已经大致理清楚事情的脉络了——赵傀原本要用下边的孩子们炼“太一”,但在发现原主人被外邪附体之后立即做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决定:杀死自己,然后将魂魄转移到赵喜这纸傀中,骗自己这外邪修炼广蝉子。

这意味着“外邪”这东西在赵傀看来极度危险,甚至叫他不惜自毁肉身设局……但他应该知道修习广蝉子之后会叫人五感敏锐,就没想过现下这种情况吗?

这时赵喜不再说话了,而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瞪着他,好像还在无声地问“为什么”。

李无相冷笑一声,慢慢向他逼近:“赵傀,我要是你,就该明白现在你的每一句话我都不会信,更不会躺在这里装死。你想要我这外邪的皮囊?那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我打开门跳进外面的火海里,叫你舍了肉身却又什么得不到,要么,你现在站起来,咱们俩好好谈谈——”

说话间他已距离墙边只剩两步远,“赵喜”仍旧一动不动。在“谈谈”两个字出口的同时,李无相迅速踏步,由踱变冲、手臂猛挥,一刀将“赵喜”的脑袋斩了下来,又跳上尸身挥刀猛砍,直到砍得这傀儡体表全是一道一道外翻的白色口子才向后撤出两步——

尸体还是没动。赵喜的脑袋滚落在不远处,在他看的一瞬间还是原本的样子,但很快,变得苍白、僵硬,最终化为一个栩栩如生的壳子。

李无相沉默地盯着这脑袋,又看了看地上的尸身,慢慢吸入一口气:“赵傀。”

“赵傀?”

两息之后,他慢慢上前,用短刀在尸身的那些破口处拨了拨——在绽开的条条刀口底下,有微微的淡金色。他蹲下来,伸手将伤口撕开,拂去体内的那些白线,发现那是一层用极细极细的铜丝编织的、埋在体表之下的薄网。也是在这时候,他忽然注意到这具尸身的体表的触感与他在底下杀死的那个傀儡完全不同。

它更加坚韧……就好像是用薄皮制成的。

李无相吐出一口气,用短刀割下一块,后退到倾倒的丹炉边。刚才被赵喜生起的炭火还没熄灭,他借着火光看到了“薄皮”表面细密的纹路。他将这东西投到了炭火中,一股焦臭味儿腾起,薄皮迅速化为灰烬。

李无相握着短刀站了起来,看着地上的尸首,想起她刚才的话——

“是赵傀杀我,又把我……我不是要骗……”

“是赵傀杀了我,又把我制成傀儡,我不是要骗你”——是这个意思吗?

李无相在黑暗与火光中握着刀,看着地上的皮囊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冷笑一声。

“怎么,你想叫我对赵喜觉得悔恨愧疚,然后把这身皮留在这儿当个念想儿么?接下来还继续修广蝉子,直到真把自己修成了一张皮?”他一边说,一边走过去捡起赵喜轻飘飘的脑袋,拎起时一团被揉皱了的竹纸从里面掉了出来。

接着他走到门旁将门打开,热风顿时喷涌进来,他将抓着的头颅悬到外面去:“我猜那时候你就会从这身皮里钻出来,夺我的舍——现在给我说话,不然我把你丢出去。”

空荡荡的头颅上,那双失焦的黑色眼睛盯着室内的地面,寂静无声。李无相猛一抬手,头颅被抛向远处、穿过一层转瞬即逝的清光,立即在半空中化为一团火焰。

他大步走回去,又将赵喜的无头尸身也拖到门边,厉声喝道:“给我说话,赵傀!要不然现在就把你也给丢出去!全丢出去!”

但这轻飘飘的傀儡身子随他的动作软绵绵地晃着,耷拉下来的双臂被门外的热风吹起,好像还在惦记着今天没炼完的丹药。

李无相瞪了它一会儿,慢慢靠在门边的石壁上,松开手。无头的尸身落在他脚下,发出噗的一声响,仿佛一件厚重的大衣落地。

门外仍旧是一片火红的世界。头上厚重的火云翻滚着,叫天顶看起来仿若实质。远处的大地上,无数巨木腾起烈焰,叫目力所及之处都在因为高温而扭曲着。从门向上下和两侧看,只能瞧见一片粗砺的、刀削斧凿似的岩壁,表面蒙着一层厚厚的白灰。

整个世界看起来没有半点生机。

李无相叹了口气,面对着远处一片熊熊燃烧的世界坐下来,拍了一下地上的那副皮囊,稍微沉默一会儿,低声说,“好吧,如果你真是赵喜,死在我手上其实也不算很惨——要留在这样的世界,活在一个小屋子,知道自己要孤独至死,才是更惨的事。”

“但这是一码事,我误杀了你又是另一码事。那怎么办?”李无相站起身,向前踏出一步,“就拿我的命来赔吧。”

但就在他的身体即将前倾时,他身后那具无头的皮囊猛然一颤,随后皮下那一片由细铜丝编成的薄网嗡的一声飞了出来,扑在他身上。

一阵剧痛!

这铜网一上他的身便立即往皮肉里钻,仿佛要像在赵喜那皮囊里那样,也在他的皮下生根。只一瞬间的功夫,李无相的上半身便一片赤红,细小的血柱四处飞溅,再过一瞬,这铜网已完全埋入他的皮下,似乎更是包裹了肌肉、骨骼,强行叫他抬起右手、砰的一声死死抓住一旁的石门板。

下一刻,身上的剧痛又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李无相只觉得皮下一阵麻痒,随后便觉得体内一凉——好像自己从前正在修行广蝉子,脏腑之中的精气正源源不断向皮囊身上汇聚,只不过此时这速度快了无数倍,就好像没入皮下的这个铜网正在助他修行,要迅速将他修成张人皮!

这时候,李无相才最终确定赵傀的确附在那具躯体之上,但不是附在皮囊上,而是附在这铜网上。

他立即大笑起来,用左手攀住门边的墙壁、双腿发力,将自己的身体向外拉:“赵傀,你喜欢玩是吧?!我也喜欢!你想上我的身?那我就要你一起死!”

他纵身向外一跃,但左臂皮下也猛然一麻,完全失去控制。原本要将自己拉出去,此时也和右臂一样变成了死死攀住石墙。

皮下的铜网仍在疯狂吸取脏腑精气,李无相立即按照广蝉子中的法门,叫自己精气逆行。这一招竟见了效,虽然仍能感觉到能铜网还在自己的皮下飞快生长、逐渐控制了双腿的血肉,可它生长的速度却也大大减缓,叫他能再次发力、叫自己的身体前倾——

等他完全失去了对躯体的控制权时,一种危险的平衡的达成了:他像是一具僵住的人形石雕一样,保持着即将从门口摔落悬崖的姿势。但他撑住门边的双臂、蹬着门框的双腿,加上从门外吹拂进来的暖风,则叫他定在原地,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会继续跌落下去,或者向后摔到门内。

他的神志开始模糊,心头一恍,再也无法调整内息,只觉得无数丝丝缕缕的东西从铜网上延伸出来,正钻入自己的脏腑。他的四肢开始逐渐松驰了,他感到自己的肌肉发力,慢慢将身体向后拉扯,仿佛一个人正在开始推动一个停在斜坡上的巨大石球,一旦滚动起来,胜负即见分晓。

可就在这时,他似乎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像赵喜的声音,又像穿过丹炉的风。

于是从门口呼啸而入的暖风也忽然小了一瞬,李无相稍稍一晃,跌落火海。


曾剑秋冷冷一笑:“那你就试试看!”

“哦。”李无相对薛宝瓶点点头,“去找我师父吧,就说我抓了个他的仇家。”

薛宝瓶将刀一丢,起身就走。曾剑秋冷冷地看着李无相,等听见薛宝瓶打开院门,才赶紧喝了一声:“回来!”

李无相没作声,曾剑秋就又听到院门关上了。他也不说话了,只瞪眼看着李无相先捡起自己的刀还入鞘中系在腰带上,又走到屋外忙进忙出地收拾刚才被搅乱一地的灶房。

这么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喂!你是哪个门派的?你可想好了,赵奇难对付!你知道他的手段吗?”

李无相走回到屋里捡了块抹布又走出去:“差不多吧,这几天他跟我说了好多师门的事儿呢。”

“差得多了!你不知道他的本事——”

李无相从门外探出半张脸来:“那你可以现在跟我说说。她走去陈家再回来得……哦不对,赵奇的功夫也还可以,可能就不到两刻钟,赶紧想想两刻钟能跟我说点儿什么,怎么能叫你在赵奇手里保命。”

曾剑秋闭眼猛吸一口气:“好了!你小子心肠比我硬!你听着!寻常人用符都得慢慢腾腾地起咒,他们然山派用符手一晃就得了,千万别叫他用符!再有,他身上可能还有个法宝叫金缠子,那是他们然山的镇派之宝、下了法帖的,那东西能藏魂魄、聚灵气、寻常兵器哪怕灌注了真气精气也难伤,赵奇可能把它穿在身上了——”

李无相整个人进了门:“宝贝?这么厉害?什么样的啊,还能穿在身上?还有什么用处?”

“据说像是件金丝织的贴身衣物吧,我怎么知道还有什么用处,我说了是然山派的镇派之宝!”

“哦,好好。再有呢?”

“再有的就要随机应变了!谁知道他身上带了什么符?再有……再有……算了,算我倒霉!跟你说不通道理!”曾剑秋沉默片刻,将牙一咬,“你过来,把我手脚筋给挑了!”

李无相一挑眉:“认真的?”

“别废话,你对付不了他!你要是不放心先挑我脚筋,再挑我右手筋,但是先把我左手给留着,一会儿再说。”

李无相抽出腰刀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我刚才还想问你的是,赵奇之前狠喂我丹药,是不是因为要叫灶王爷降下来的人需要灵气充沛,那么一来你就能当这个人,能暂时保命。其实要是你有什么法子能叫他觉得你没威胁了,也没必要把自己弄残。”

“你想的前半截倒是对的,赵奇要是不用你,肯定用我。至于后半截么,我要是抓到一个炼气的对头,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给废了,哪有什么觉得没威胁的法子?用不着你来虚情假意,我自有办法!算我倒霉——嗯!!!”

李无相一刀拉断了他的左脚跟腱。

曾剑秋咬牙瞪着他:“你倒还真能下手!”

“啊?你刚才要是玩闹的话咱这玩笑可开得有点儿大啊?那我是继续还是?”

“快点吧!”

李无相立即又断了他另一只脚的跟腱,趁他咬牙闭眼时将手在脚腕上一摸,捆绑着他的那些白须就钻入体内。

他又将曾剑秋的右手也断了,出一口气:“现在怎么说?”

“你……给我解绑,先出去。我叫你你再回来。”

李无相点点头:“行。”

他慢慢将白须解了,握在手里:“好了叫我。”

李无相走到门外站下。原来自己体内这东西叫金缠子……能藏魂魄?怪不得自己活下来了。只不过他知道这是一件宝贝,可没想到是然山派的“镇派之宝”,还被“下了法帖”。赵奇跟他说过法帖的事情,就是能证明是所谓三十六派正宗的东西。

虽然赵奇也说过从前的三十六派如今有不少已然衰落,可然山派即便衰落,也还有山门宫观和弟子的,赵傀放着一个好好的宗主不做、带着镇派之宝跑出来做什么?就为了“成仙”?

成仙在这个世界似乎是极难、难到了教区之外的大小宗派都觉得是在痴心妄想的程度,赵傀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孤注一掷?不至于是因为那部广蝉子吧?可在外邪留下的模糊认知里,那东西似乎又并不是什么很了不得的玩意……

等等。自己眼下这状态……不会就是赵傀所认为的成仙了吧?广蝉子里说的“青囊仙”?

这时听到曾剑秋在门内咬牙唤他:“好了,你进来吧。”

刚刚还底气十足,此时这声音听起来则有气无力,似乎忍受了极大的痛苦。李无相走进去,见地上都是斑斑血迹,不知道他刚才干了什么。但想来该是他的什么独门手段,也不想问,就叹了口气:“你不该用别人来威胁我。不然咱们未必要搞成这样。”

曾剑秋脸色煞白,摇摇头,对他递上左手:“反正总有个人要倒霉,就算我倒霉!”

李无相捡起来将这只手也切断了。等依着曾剑秋说的,将他脚上的淤泥抹了些到伤口上、又用寻常的粗麻绳捆了,才走出门扬声说:“宝瓶,去吧!”

曾剑秋倚着墙,嘿的笑了一声:“嘿,我栽在你手里倒不算冤。可是你记着,要是放跑了赵奇,咱们俩可也没完了!”

李无相也嘿的笑了一声:“第一次见到当人质的脾气这么大。”

……

如李无相所料。一刻钟之后,他听到主屋屋顶轻轻一声脆响,似乎是有人落在了上面。

曾剑秋说得的确没错,赵奇的轻身功夫比不上他。他之前把深藏淤泥里的那些武器丢在院子里时,自己完全没留意,而此刻却又像那晚一样,听见赵奇的动静了。

但他只握着刀、跨着门槛站着、靠着门框盯着曾剑秋,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随后屋顶又轻轻响了几声,那该是赵奇拨开了瓦片,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声音,该是他轻轻弄开了瓦片下面混着稻草的灰层。李无相几乎能想象得出赵奇的样子了——面色凝重、趴在屋顶,小心翼翼地从弄出的小缝隙往屋内看。

随后是极轻微的衣袂晃动声,再过片刻,前院门被推开了。赵奇身后负剑,左手执拂尘,右手背在身后,飘然而入。

李无相立即长呼一口气,紧张地低声叫:“师父……”

赵奇面无表情,微微一点头,大步走过来:“薛家小姑娘说,你捉到个人?”

“是,我早上——”

赵奇一摆手,跨进屋内,目光盯在曾剑秋身上。看了片刻才问:“怎么捉到的?”

“天还没怎么亮的时候这人闯进来的,浑身是血,想要胁迫我。但他没想到我从前也学过些功夫的,我也没想到他还有重伤在身……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几下子就跟宝瓶把他给制伏了……啊,最后是宝瓶用门栓把他敲晕的。”

“门栓?”赵奇飞快笑了一下,又板起脸,噌的一声抽出背后长剑,走到曾剑秋身边。

他瞧见此人是昏迷过去的,身上都是血痕泥污,就将剑锋向下、飞快在他脚腕上一挑——

一个伤口绽了出来,鲜血重流。他看得出这伤似乎是新伤,该是一两天前留下的,有些已经愈合了,甚至还混杂着泥污脓水……腿脚竟是几乎被废掉了。

曾剑秋转醒过来。

赵奇就将剑往身后一挽,踱了两步:“朋友,我认得你?”

曾剑秋含恨一唾:“呸!妖道!”

“看来你认得我。”赵奇点点头,“我这弟子的小朋友说,你逼迫他们对我下毒,又说我无恶不作?现在当着我的面说说,我都做了什么?”

曾剑秋对他怒目而视:“你自己不清楚吗?!我家人就是叫你害死的,我、我、我……你在我们镇上,你、你……呸!狗贼!大小一对狗贼!小子你等着吧,你们这儿也要遭殃了!反正他会妖法!”

好啊。一个笨嘴拙舌的蠢东西。赵奇点点头,看李无相:“他都说了什么?”

“他……”赵奇看到李无相的目光在自己与曾剑秋身上稍一游移,才低声说,“说师父你做法害人……叫我毒杀你,又说,你吸人阳寿。”

赵奇心里微微一跳,盯着李无相:“你信么?”

“不信,我立即不听了。”

赵奇沉默片刻,看着李无相。

真是晦气,就要收尾,来了这么个麻烦。不过也是庆幸。昨晚对这弟子已经很失望了,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看差了……他这听话原来不是因为狠心手辣,而是个愚忠愚孝?

思忖片刻,他叹了口气,轻声道:“愚哉世人,明明生也,而以为死!继业,他这话说对了一半,为师一路经过几个村镇,倒的确算得上是吸了人的阳寿。”

他看见李无相霍然抬头,眼里全是迷茫:“啊?!”

“但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别人。”

曾剑秋怒喝:“你放屁!”

赵奇摇摇头,走到屋内的凳上坐下、将剑横置膝头,又无奈笑笑:“继业,为师问你,你们李家湾每到耕作农忙的时候,青壮吃什么,妇孺老幼吃什么?”

李无相愣了半晌,才说:“我们……我不大清楚,可我听说,青壮要吃些好的,老弱妇人会把口粮省下来些,再……再有多的,喂喂孩子,大概是这样吧。”

赵奇点了下头:“是因为青壮要下地耕作,吃不饱,就耕作不好,耕作不好收成不好,全要饿死。一座村镇,要是老弱多些、青壮少些,过不了多少年再去看,就会瞧见个断壁残垣的凄惨景象,这是因为负担太重,无法供养了。”

“因此有些镇主,会求我做一件事——起咒、做法、请神,以老弱的寿元去补足够青壮的寿元,又叫那些嗷嗷待哺的幼儿成长得快些,好能尽快挣得吃食。这样,老弱可能会死,但更多人因此而活,这镇子最终也就不至于沦落到个衰败的惨境,这个道理,你能懂么?”

换做寻常贱民,赵奇觉得或许很难想得清楚,而会仅有一种牲畜般的本能同情。可自己这弟子既然从前是世家出身,那应该就用不着多费口舌了。

果然,他瞧见李无相只略一皱眉,立即释然地吐出口气:“我懂了,师父,我父亲从前对我说过类似的话……掌权一方,要有权衡取舍,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叫人人都满意的,可要往大处和高处看。”

曾剑秋双目圆瞪,声音嘶哑地怒骂道:“一对没人性的畜牲!尤其你这小畜牲!心狠手辣!早晚一天轮到你!你、你、你们!”

赵奇心中一片舒畅。除了舒畅,竟还有些稍稍动容了……他知道自己和师兄师弟们对师父来说并不算什么顶好的弟子,要不然师父也不会抛下山门、毫无牵挂地独自走了。可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得到这样的徒弟,聪明妥帖、忠诚孝顺……真是前一世修来的福分。

他就长出一口气:“这个蠢物说得倒也有一点道理。继业,你我这样的修行人,将来未免也会遇到更强者,而这天下,又只有弱肉强食才是真理。所以我们所要做的,就是不要让自己沦落到成为弱者的地步。”

“今天你做了一件很对的事,为师很高兴。所以从今日起,我用心教你修行。”他说到这里时,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抬眼一看,是薛宝瓶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又怯生生地站在院门口。

又瞧见李无相看了她一眼,略松口气。但又张了张嘴,朝自己看过来了。

赵奇心中了然:“想问什么就问吧。”

“师父,那她……算老弱吗?”

赵奇笑了一下:“你没发觉她这几天姿容更加秀丽了吗?为师只是叫她成长快了些而已。”

李无相皱了皱眉:“师父,会有多快啊?”

“哦,你是怕她老了,你们不般配了?”

他瞧见李无相脸上一阵飞红。要平时他得板起脸来好好指教一番的,可现在看这弟子怎么瞧怎么欢喜,又想起自己从前所受的斥责,就把声音放柔和了些:“筑基之前,你知道该怎么做吧?筑基之后,到了炼气时,你也得警醒!你要真心随我修行,就不能一直留在金水的,懂吗?”

李无相垂了下眼:“我……我懂。我只是……”

哼,多情。不过多情未必是坏事,师徒之情也是情,倒用不着因为这种事叫他在心里留下芥蒂。

略一想,赵奇对薛宝瓶招了招手:“你过来。”


他往常去清江城时大约只需要一天半夜。带上四张饼、一壶水,在后半夜的时候出发,吃喝都在途中,只稍微休息两三次,到第二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就能远远看到清江的城门。

可今晚他却觉得清江城太远了——起初走的时候,因为刚刚经历过生死,胸中尚有一口气,并不觉得十分虚弱。但跌跌撞撞地走了约两刻钟后,他就觉得胸口随着心跳开始一阵一阵地刺痛,心跳也痛、走路颠簸也痛,地里全是荒草、碎石、沟坎,就连想要轻手轻脚慢慢地走都做不到。

他痛得受不了了,等终于看到了璧山后面的大路,就全身哆嗦着卧倒在路旁——这路上至少是稍微平整些的,也不大会有野兽之类。

他这么侧卧着躺了一会儿,只觉得自己出气多、进气少,心跳一拍停一拍,眼前已开始嗡嗡地涨了。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月光下,远处的路上正有一个东西来。

那是一个高大的人形,像人一样走着路,但双臂却是直挺挺地举着,双手之间有一个小东西在月光下闪亮。

之前刚见了鬼,这时陈三咬的脑子又是嗡的一声响——这也是个鬼!

他听说过这种事……清江城里有个女人淹死了,临死之前还在水里把孩子举得高高的、托出水面去,因此尸体被人拉上来之后那双手臂就放不下了,只能打一口加长的棺材来葬。谁知道过几天那女的诈尸了,就像这样擎着手臂一跳一跳的要回家里去看孩子,多亏了她手臂放不下被门框拦住了,那家人才能拖到天明。

他现在看到的这东西几乎跟传闻里那女鬼一模一样!而且双手之间还有东西在闪亮……是在炼鬼丹吗!?

陈三咬吓得一哆嗦,想要爬起来就跑,可胳膊稍微一用力胸口立即一阵剧痛、痛得他的手臂都没知觉了。

这时候那大鬼走了过来,脚步踏得地上的碎石土渣沙沙直响,陈三咬猛地闭上眼,万念俱灰地等死。

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了。过了几息的功夫,陈三咬感觉自己被踢了两下,又听到个雄浑的男声:“喂,喂,你这人怎么睡路上?”

陈三咬赶紧睁开眼,瞧见的就是一个高大健壮的虬髯汉子正居高临下地瞪着自己。

“你……你是人是鬼?”

那汉子嘿了一声:“你这人大半夜躺在路上装路倒儿,倒问我是人是鬼?欸?你这脸怎么了?摔成个狗啃泥了?”

陈三咬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地晃着晕:“我明明看见你在炼鬼丹……”

汉子一愣,哈哈大笑,又将手并起个剑指、稍稍一晃——

一抹飞光嗖的一声绕着他的身体盘旋一圈,又没入他的窄袖中:“你说我这飞剑?”

陈三咬的脑子嗡的一声响,这是一位仙师!他立即想要大声求救,但胸口猛地噗通一下,只觉得喉头一梗,立时晕过去了。

等他再次醒来时,天还是黑着的,但他已不在路上了。似乎被安置到一个小小的土丘下,在一片细草之上躺着。他脑袋迷迷糊糊,只感觉胸口似乎没那么疼了,也稍有了些力气。下意识地转了转头,正瞧见之前那壮汉盘腿坐在一旁的一块大青石上双臂高举,托着双手之间的一点寒芒沐浴月光。

他此时将壮汉的模样月光下看清了——腰间佩刀,乱糟糟地扎了个髻,络腮胡须,眉眼宽阔,鼻梁高挺,极为豪迈。

他又记起来了——这是位仙师!

“……仙师救我,仙师救命!”

壮汉瞥了他一眼,双臂一收、徐徐吐出一口气,那飞芒立即又回到袖中。

而后一手撑着膝头,略俯下身子看他:“怎么说?”

“我、我是前面金水镇上的人,有个妖道去了我们镇上引鬼……被我识破了又要杀我灭口!”

壮汉抬手拢了拢胡须:“灭口?用什么灭你的口?”

“用……剑!”

壮汉点点头:“你胸口的伤倒的确是剑伤。那脸上的呢?”

“叫那被妖道引来的恶鬼啃的!”

“嘿,能啃了你的脸的鬼,的确是个恶鬼。可是那个妖道能引恶鬼,却又被你给逃了?”

“我……我……其实是那个妖道的徒弟放了我一码。妖道叫他杀我的,他说他故意刺偏了。”

壮汉笑了笑:“那这小妖道的剑法着实不赖。”

陈三咬犹豫了一会儿,皱着眉嘿了一声:“唉,也不是小妖道吧,那个妖道刚收他做弟子的……不过算是他运气好罢了,哼,我要是运气好,我也……”

他此时觉得自己力气又足了,边说边将自己上半身撑起来,瞧见胸口已被缠裹,脸上似乎也敷上了些冰冰凉凉的药膏。心里一松快,话也立即密了起来。

可刚说到“那个李继业被薛家小娘子捞上来之后”,壮汉却已一下子跳下青石:“既然有妖道,就自己跑得远远的吧!”

说完之后将手中拎着的包裹往背上一甩,握住刀柄就走。

陈三咬愣了愣,慌忙大叫:仙师,仙师,你救了我,就收我做弟子叫我当牛做马报答你吧!”

壮汉哈哈大笑:“那是我报答你,还是你报答我?”

他走得极快,一会儿的功夫就只能瞧见个宽阔的背影了。陈三咬攀着一旁的青石把自己拉了起来,在心里哀叹自己怎么就没有李继业那样的好运气,但刚只叹了一半,听得身后一阵风声袭来。

他吓得回头一看,只见壮汉又折返回来了,皱着眉瞪眼问他:“你说的那妖道叫什么?”

“……赵奇?”

壮汉眼中忽然迸出精光:“是不是个细眉细眼的瘦长脸、看着约莫三十来岁?”

“是是!”

“他是不是画符引的恶鬼?”

“是是……仙师你怎么知道的?!”

“嘿,那你就不能说你自己运气太差了,而该是福大命大!”壮汉冷笑一声,“你们金水镇往哪个方向走?”

陈三咬连忙一指,壮汉飞身便走,喝道:“别再回去了,逃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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