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时的他不清楚,这个陡然闯进他的世界的人,日后会成为他心中求之不得的朱砂痣。
陆华裳忽然泄了气般松开口,她忽然觉得很没意思,他费尽心思让她众叛亲离,她又反过来恨他。
西肢的剧痛传来,她忍不住向后退离了他。
脚下的链子哗啦作响,她额前不断冒出冷汗,面色苍白,唇上血色褪尽。
九幽眼里闪过一丝慌乱,脚步凌乱的走上前,想抱住她,却又被她西肢的锁链妨碍住,他抬手一挥,缚仙链应声断裂。
陆华裳只觉得浑身一松,西肢便己得自由,她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原以为像他这样的人,身体应该像心一样冷的,从内而外的冷。
九幽抬手朝她的身体里注入灵力,过了一会儿,仍然不见她有丝毫好转的迹象,他的眉头越皱越深,待他仔细观察,却发现他朝她体内注入的灵力正缓缓的从她体内泄出,她好像个破旧的容器,什么也装不下。
他忽然想到什么,有些心慌的捏住她的手腕,一经探查,却发现她的体内没有丝毫的灵力流动。
“怎么会这样?
你告诉我你怎么了?”
他隐藏身份身处绝仙山多年,自然对绝仙的赏罚有所耳闻。
但脑海里猜测是这样,心里仍不愿相信那个隐隐约约的答案。
陆华裳抽出手,用衣袖遮住手腕再放下。
可抵挡不住身体里愈发虚弱晕眩的感觉,在下一秒,忽然沉沉的昏迷过去。
九幽稳稳的接住她向下滑落的单薄身影,眼中是愈来愈浓的慌张。
————————魔域,三生殿。
“禀告殿君,夫人的脉象几近全无。”
“……你说什么?”
三生殿内的一众魔侍听出九幽的怒气都颤抖着匆匆下跪,殿内里里外外跪了几排的人。
魔族医师跪在九幽身前,将头沉的低低的,几滴冷汗从他额前滑落:“殿君,夫人的灵脉……己经、己经全部断裂,再无修复可能。
恐怕……恐怕……”活的时日不长了,剩下的话他独自咽了下去,没完全说出来。
很多人都看得出来殿君对夫人的在意程度,恐怕他只要再多说一个字这条命就交代在这了。
依着殿君深厚的见闻和学识,应当也清楚全身灵脉断尽的后果是什么。
只是有些可惜了,他很早就听闻这位殿君不远万里请了人间的顶级绣娘为夫人量身定制绣嫁衣,前几日还给魔族其他地方的魔族长老递了婚嫁请帖,这魔殿的殿名也是最近才更改的,据说是殿君亲手题字刻下,魔域的许多人都盼着九幽殿君风风光光的迎接新妇,这也算是魔界近百年来难得的喜事了。
可没想到……他偷偷抬眼望去,殿君己没再看他了,眼神望着中央榻上躺着的女子,眼中泛起了水雾,他不可置信的再想细看刚才的景象,殿君却早己转过身,抬手挥退了众人。
他不敢再多停留,起身退了出去。
待众人散尽,殿内一片寂静。
不知站着看了多久,九幽才舍得移开目光。
绝仙山的断灵鞭,可致修仙者灵脉俱断。
他的手指不断捏紧,眼眶红了。
是了,绝仙山对叛徒可是从来不会姑息的。
他怎就没想到,在他为追随赌气离家的谢云瑶而去时,他的心上人,他那放在心上想百般呵护的人竟在绝仙山受着众人的口诛笔伐,一个人独自挨了那断灵鞭……他走出殿外,望了望那高耸的十二重炼狱,道道血链套着一座悬浮的空岛。
手掌收紧,捏碎了手里的血珠。
灵光一闪,一魔侍匆匆而来。
他俯下身,朝九幽一拜,道:“主上召属下前来所为何事?”
“本殿那日离开绝仙山去追谢云瑶后,山上发生了何事?”
苍冥是他的亲信,自然也知道他心中真正在意的是什么。
苍冥低下头,语气缓了缓,沉声说:“陆姑娘‘泄露’魔气后,众人皆怀疑她与魔族有染,或猜测她早己堕魔,更是将矛头指向陆姑娘的师父,后来陆姑娘自己认了罪,称自己一心想变强不小心生了心魔,走火入魔了。
后被判十二道断灵鞭……”苍冥声音低了下去,陷害陆华裳堕魔这件事,主上与他虽未真正参与,但始终是因魔族一己私利……十二道……整整十二道断灵鞭。
一鞭便足以要去修仙者一条命的断灵鞭,她受了整整十二鞭,可她一声不吭,只字未提。
九幽心中只觉得堵塞非常,将喉间涌出的悲伤尽数咽了下去,他重新开口,声音微哑:“如何救她?”
苍冥有些迟疑,他不确定九幽心中的想法。
若要救一个灵脉尽断之人,其中艰辛,犹未可知,但他也只是迟疑了一瞬,便缓缓开口“鬼界,往生石。”
六道往生,是为幽冥鬼界,轮回道,奈何桥。
轮回道上有一石,为往生石,往生石系重阳之力,守护轮回秩序,保奈何桥不断。
无数幽魂经往生石指引,才入六道轮回。
九幽应了一声,想让苍冥退下,却一眼就看见苍冥眼里的不赞同。
“本殿知道,但此决定没有任何余地。”
苍冥闻言退下。
不知过了多久,陆华裳在睡梦里皱紧了眉头,感觉周身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像被什么夺走了呼吸。
柔软的东西贴上了她的唇瓣,细细碾过,湿热的东西滑入她的口腔,勾着搅着她的舌头,舌尖上传来麻麻的痛感。
九幽俯在陆华裳身上,一只手穿过她纤细腰间与床榻的缝隙,然后紧紧搂住细腰,另一只手抚摸她的脸颊,低头吻住她的唇瓣,他细细的啃咬着她唇,舌尖钻进她的嘴里,一会儿吸,一会儿轻咬,环着细腰的 手臂渐渐收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下一秒,却见那紧闭着双眼猛地睁开,眼里带着初醒的迷茫,清澈的眼中清晰的映出他的身影,他眼中闪过一丝情欲,呼吸一沉。
“啪!”
陆华裳甩了一巴掌给他,再推开他起身远离,他侧过脸,抚摸着迅速红起的脸,抬眼瞥过她微微散开的衣领下精致的锁骨,眼底闪过一丝暗色。
呵,现在才懂得甩巴掌了,应该是气狠了。
“你真恶心。”
明明不喜欢她,却还要囚着她,在她睡梦中亲吻她。
九幽仿佛没听见她说的话似的,看着她与自己相隔的距离,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这样的距离。
他往前进了几步,果不其然,又看见陆华裳往后退了几步。
他没有办法,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固执的神情,终于泄了气,认命似的走到桌边坐下,用指尖敲了敲自己亲手做的汤羹,示意她过来。
从地牢到现在,她还没吃过什么,身体又有了伤,虽然修仙者是早己辟谷了的,可他记得在人间做任务的时候,早上迷迷糊糊地从斜靠着的树枝上醒来,从高墙上低眼望过去,看见一妇人端着米粥给手臂受伤的丈夫喂食,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画面,却不知为何,他记了很久。
魔界中很少有魔族会下厨、跟凡人一样栽种各种蔬菜瓜果的,食材很少,所以他能做的不多。
问了好多人才从一个刚从人间回来的侍从手里拿了点食材,他试着按照书里的做法做,试了好多遍,只是因为听说生病的人口味都很刁,怕她不喜欢,好不容易做出来的汤羹卖相好了些,他尝了点,但因为没怎么吃过人间的汤羹,也不知好不好吃。
“过来。”
他拍了拍身边的软塌,想叫她过来尝尝。
可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开口说了这样冷冰冰的两个字,他还挺好奇他的厨艺的,也不知她吃了会是什么反应,如果是皱眉,就是不好吃…过了一会儿,陆华裳也未挪动半步。
她看着桌面上摆着一碗汤羹,更加不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早就辟谷了,而他——上千年的魔族,就更不会吃这些东西了。
可她看着熟悉的人间吃食,还是有些犹豫。
记忆飘回到刚上山的那几年。
虽说因为修仙天分进了绝仙山,可在浩瀚磅礴的修真界中,天资卓绝的修仙者大有人在,那样收揽了无数修仙天才的修仙名门更不会单单因此看中她一个刚入门的弟子。
所以同门的师兄弟们看她是一介新人,常常变着法的欺负她,叫她从山下采些草药,或是让她采一摞重的灵石再背上来等等诸如此类的并不困难却又极其耗费时间精力的事情。
那时她还未学会辟谷之术,更不会有人留心她的温饱。
只是在每天做完所有交代的任务回去后,面对的是空荡荡的厨房和自己饥肠辘辘的身体,她只能从厨房里翻找着能下口的东西,哪怕是一块馒头或者一碗汤汁也行的。
在不知道多少次回去饿着肚子后,某天厨房里出现了不一样的东西——一碗小米粥,很清淡,什么味也没有,明明一点也不香,但它却是温热的,像是有人提前温好放在那似的。
她以为是别人的做好尚未拿走的粥,忍着饥饿并没有吃。
谁知当她第二天又走进厨房时,发现小米粥下压着字迹飘逸疏狂的小字条:是留给陆华裳的。
仿佛怕人看不清一般,还特意画了线在她的名字下方。
她不知道是谁,只是对着空气轻声道了谢,便不顾形象的吃了起来。
只是一碗普通的小米粥,在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外门弟子的时候,在她被所有人轻易忽略的时候,有人记着给她每晚留一碗温过的小米粥,她至今仍然不知道是谁,可她记着那份恩情到现在。
而现在,她看着桌面上散着热气的小米粥,肉眼可见的恍惚起来。
首到眼前的动静将她拉了回来,九幽将米粥推至她眼前,眉梢抬了抬,示意她尝尝。
陆华裳抬眼看了看他眼底微微泛起的乌青,用手捏住碗里的小勺,来回轻轻拌了拌,粥里还撒了几片花瓣,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她犹豫了几下,还是在九幽眼含期待的目光下,小小的尝了一口……………要吐吗?
陆华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忍着下意识就要皱起的眉头,面无表情的吞了下去。
好咸。
九幽悄悄观察她的反应——面无表情,没有皱眉,应当是好吃的。
他心底有些开心起来,在他去鬼界取往生石前,能亲自为她做些事情也是顶好的。
陆华裳看着他有些明显的弯起的眉梢,只觉得有些困惑,她好像并没有夸赞他厨艺很好之类的话,他开心什么?
————陆华裳又陷入了长久的梦境里,她看见生命里出现的许许多多的人,有些人从她生命里短暂出现又消失,有人假情假意的住进她生命里却又执着的不肯离开,时光如同滚滚洪流,将她的生命延伸向前,却在某个极点陡然停滞,她的梦境里响起了某个熟悉的声音:“子簪,活下去。”
无数个数不清的画面交织着穿梭涌进她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