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玺一把抱起菜豆儿,我做手势叫他一定把菜豆儿抱紧咯,可谁知卫玺一眨眼便撒手,还叫菜豆儿挠人。
一声声杀猪般的鬼嚎震天响,菜豆儿怒气冲冲,把坏男人浑身上下挠了个遍,其他几人跑到边上凑热闹,嘴里叨叨着:
“三哥,你才叫那香兰阁的小娘子打了,如今又跑出个小娘子,模样是极好的,就是她的猫儿凶悍些,三哥你倒挺有女人缘。”
说完这几人便头也不回地溜掉。
我见他脸上也没几处好皮了,赶紧叫菜豆儿停下,佯装嗔骂:“菜豆儿你也太不小心了,人家可是要留着脸见香兰阁小娘子的,快走罢。”
那人哇哇乱叫。
临了菜豆儿还叼走那桌上的猪肘子,拐过一条街我们才停下来,菜豆儿开始大吃特吃。
我怪卫玺:“刚才叫你把菜豆儿好好抱紧,你怎么还撒手让它咬人呢。”
卫玺云淡风轻道:“你那意思不是让菜豆咬他吗?还狠狠咬?”
我蹙了蹙眉,自以为不落痕迹地瞪了他一眼:“要是叫人看见菜豆儿变成巨大的神兽模样,以后就没安生日子过了。
再说那人不就是逛窑子吗,哪个男人肚子里不喜新厌旧,花花肠子一大把,逛就逛呗,他妻儿都无可奈何,我还能怎么样?全天下的男人,总不能见一个打一个。”
卫玺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全天下的男人,不见得都是这样的。”
我一脸不屑:“成亲后就是这样了,昔日黄花花变成老母猪,看都不会多看一眼。”说着还低头问菜豆儿,“菜豆儿你说是吧。”
菜豆儿呼噜一声,点点头继续啃肘子。
卫玺突然走近,压低声音问道:“辛阿姑娘,难道你就不曾想过嫁人生子,过平凡人的生活?”
我摇摇头:“没想过,没兴趣。”
卫玺顿了顿,似心里挣扎过一番,鼓起勇气问:“那如果,想娶你的人是我呢?”
我从未跳过的心脏突然一动,这让我十分困顿,不知这种心动和世人常说的心动是不是一回事,但我终究是第一次有心动的感觉,这具枯朽的身体似乎有了些生命力。
我细细想了想,他大概也只是问问我对成亲的想法,并不是正儿八经对我表心意,如此,我便要嬉笑一番:“不是吧,我这个人,既能吃又黄暴,还带着一只巨能吃的小畜生,娶了我,搞不好既弄坏你的肾又吃空你的粮啊。公子风流倜傥举世无双,你可千万别想不开!”
卫玺愕然,我拢了拢衣袖继续说道:“我的确对你有好感,长得好琴抚得也妙,但你也不能这样说啊,就算是说假话我也会在意,我也会胡思乱想,所以……”
“我惶惶半生被前世记忆所累,只记得深深爱过一个人,却不知爱的究竟是谁。你方才说的话,仿佛穿越时间的灵犀相通,或许我一直爱的人,就是辛阿姑娘——你。”
卫玺双眼灼灼,我不明所以,想了半天不知道是哪句话合他心意,于是我赶紧转移话题:
“你之前为何要去香兰阁弹琴?我可知道香兰阁是什么地方,你跑到那里浪莫不是抚了琴,顺便看看人家姑娘?”
卫玺茫然摇摇头,“我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去香兰阁弹琴,随便走就走到那里去了。”
我付之一笑:“扯谎,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卫玺转而欣慰道:“但终归,我在那儿遇见了你。”
我脸上的笑登时僵住。
在青楼见到我,他竟这般欣慰。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他对爱的人要求也太低了些。
“菜豆儿,吃饱了我们就走。”
卫玺住在梁州城外七十里处,出城时我特意选择从香兰阁门前经过。
虽是绕了个大弯,但好在卫玺和菜豆儿都没发表什么意见,途中还给菜豆儿顺了两只烧鸡。
小猫儿双眼圆睁,胡须上扬,呼噜一声表示十分受用,不多时就吞下两只烧鸡。
行至香兰阁,见一群人围着在侧门叽叽喳喳议论纷纷,其中一个背影像是温庄。
我挤进去,看见西岭兄身着蓝色华衣站着,面前是一位跪着的女子,哭得梨花带雨,旁边还有一个胖胖黑黑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
卫玺在旁边,我悄悄道:“那位蓝衣公子我很熟,美丽女子碰上他定有故事,且让我们瞧瞧。”
卫玺神色郁郁:“你怎地,净对这些男女之事感兴趣?”
我赶紧解释道:“怎能啊,我不仅对男女之事感兴趣,还对男男之事感兴趣。你说两个男人之间能不能暗生情愫,就像那种比兄弟情义还近一点点的关系。”
卫玺无奈叹了一声气,把头转向一边不言语,我便高高兴兴地继续瞧了。
那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把脸一码,道:“公子是富贵人家我们也知道,不比我们这些低贱的人,自然不知低贱的人也有低贱的生活法子,她既是被我买来的,如何不能被我卖去?”
那女子跪在地上满脸泪痕,衣服上尽是血渍。这太平盛世法治严明,唯独逼良为娼是谁也管不着的。
沈西岭面不改色依然含笑,缓缓道:“既然这样,不如我将她买去,你的钱我一分不少。温庄,取三十两银子。”
女子在地上连磕几个响头,感谢公子救命之恩,中年男人却手一抬,“慢,先前说的三十两银子只是预付金,若要将人带走还需另付二十两。”
温庄剑一抬,厉声道:“你逼良为娼,还敢跟公子漫天要价?”
中年男人托起女子下巴往上一抬,抽动着横肉道:“都说公子偏爱奇珍异宝华服美人,公子且看看这姑娘面容,难道不值五十两?
若公子嫌我这价高了,不买就是,小的即刻把她卖给香兰阁妈妈,梳洗打扮一番,今晚就可以接客。”
看那女子面容果真不俗,眉目生秋,惊艳霎时,细看起来倒与那凝云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不过这女子衣衫褴褛灰头土脸落魄了些,却依然掩不了那份超凡脱俗的气质。
沈西岭见那女子双眼含泪,心下顿生怜意,挥手冷冷道:“温庄,三十两银子,再加六斛珍珠给他。”
中年男人听后立即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谢,夸公子慧眼识珠,捡了个宝贝回去,女子也感恩戴德磕了几个响头。
待那人走后,沈西岭亲自为那女子解开手上的绳子,柔声问道:“姑娘的名字是……”
女子带着哭腔答:“无名。”
沈西岭嘴角浮起一抹笑意道:“绿鬓红颜,敷玉无双。从此以后,你就叫绿敷吧。”
我满意地笑笑,悄悄对卫玺说:“我掐指一算,算出那六斛珍珠原本是要送给香兰阁凝云的,西岭兄竟然舍得拿珠子来赎人,啧啧。”
卫玺听了,脸上竟无半分八卦的洋洋神色,只道了句:“我们走吧。”
我跟在他身后一直感叹,这人可真是无趣,一则恬淡少语问不出个所以然,二来喜形不于色看不出内心波澜,唯一有趣的便是逗逗他,和天斗其乐无穷,和卫玺逗也是其乐无穷。
马车行至山林,前方分出两条路,一条是宽阔大道,另一条是石阶铺就的小道,我猜马车停下的意思是让我们下车走小路。
萝笙曾说卫玺家财万贯富甲一方,如今看这架势似乎住得特别偏远,专拣深山老林子里钻。
我想了想,有些人虽同为有钱人,但品味却大大的不同。
有人爱热闹,譬如西岭兄那样雅痞的有钱人就住亭台楼阁着华服,而有些人生来与众不同,即便有钱也不愿扎人堆里闹,偏挑那些鸟不拉屎荒无人烟的地方住,如此显得清静雅致十分有品,卫玺便属于这斯文一类。
刚下马车便有一股热浪袭来,五月天颇有些热,卫玺吩咐马车师傅走大路回去,转而对我说:“我们走小路罢,想带你看看风景。”
我极力挤出微笑哦了一声,腿却一步不抬,心里正盘算着如何叫菜豆儿耍赖不走,坐马车回去。
这时卫玺取出一只烧鸡问菜豆儿:“想吃吗?”
菜豆儿双眼圆睁,极专注地盯着烧鸡,“喵——”
“那我们走路可好?”
“喵——”
菜豆儿极欢快地叫唤,屁颠屁颠跟去,一点儿傲骨都没有,全然辜负我平日里的言传身教以身作则。
一人一猫在前面大步走,我蔫蔫地跟在后面瞎晃荡,正在哀怨愤慨之时,卫玺突然停下步子等我走近,然后递给我一个串儿,上面是用竹签串起的好多红果果。
“这啥果子模样怪俊?”
“这串儿叫糖葫芦,可以吃的。”
卫玺还算有良心,没把吃的全给了菜豆儿,我一下喜逐颜开,欢天喜地地啃起糖葫芦。
待我吃得还剩一个,卫玺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问我:“怎么没听见你吐籽的声音?”
我一惊:“那硬硬的籽儿要吐出来?”
“哦,原来你没吃过糖葫芦,刚才我忘了告诉你,山楂籽一定要吐出来。”
我吓一跳:“啊,你不早说,我全吃下去了,吞了会怎样啊?”
卫玺神情严肃,面带忧色,“吞下去的山楂籽,会从你肚子里长出山楂树。”
手里的糖葫芦被我赶紧扔在地上,哐当一声,红色的糖衣碎成几片,我开始愤愤:
“我就想呢,你把烧鸡全给菜豆儿,给我这么个竹签串吃,还不提前告诉我山楂籽不能吞,现在好了吧,我要死了,你害惨我了。”
卫玺听我一通叨叨愣住了,好不容易才缓缓开口:“你要是死了,我就来陪你。”
我摆摆手:“不用你陪我,我还想多活些日子,我要好好活你也要好好活,等肚子里长出树来,砍了便是。”
卫玺顿了顿,小声问:“味道怎么样,好吃吗?”
我没有味觉,好不好吃根本尝不出来,想着还是得给他台阶下,努力在脑子里搜刮一圈,拼命回忆平时人们对味道的描述,配合着答:“这串儿简直太好吃了,怎么说呢,又香又辣又甜,不能再具体了,反正挺好吃。”
卫玺带着隐忍的笑意听完,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小路林荫蔽日并不遥远,你可还能坚持?我只想带你看看辋川谷,风景甚是曼妙,你若见了必终生难忘。”
起初我有些窃喜,因为卫玺看我的眼神十分温柔,眼眸中仿佛带着温润的笑意。
但我忽然意识到,他连看菜豆儿的眼神也很温柔,似乎比看我更温柔,他甚至不知道我和菜豆儿一样爱吃烤鸡,可他却只给菜豆儿吃不给我吃……
我心生郁结,在这种不道德的愤懑中也只能一声不吭。
诚然我不如菜豆儿可爱,也不像它会变身会打架会吹胡子,但一整只烤鸡连个鸡翅膀都不分我,着实让我想不开。
到底要不要争取最后的鸡脖子,我的傲骨似乎正在一点点瘫痪,犹豫片刻,菜豆儿已经把最后的鸡脖子吃完。
“还搞个屁!”
我一巴掌糊在自己后脑勺上。
卫玺听见一声响,回头奇道:“辛阿,你何苦来打自己?”
“我愿意!”
于是我又糊了自己一巴掌。
“还搞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