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香沉沉,斜雾轻轻。
谢时颂的书房浮萍斋,傍谢府水池而建,依重叠假山而修,其庭院前还栽种着一颗随手从花市买来的梨花树。
清水小池,奇趣叠丘,散落花絮,因着这些景色的美好,浮萍斋的南向宽门常常敞开,一是一抬眼便可以看见茵绿美景使人心情舒展,二是修养性情陶冶情操。
昨晚才历过微雨,风摇花曳,微风闲舒,景色清新。
不过今日的浮萍斋确是掩上了门,书房中的对话适缓,声声入耳来。
“公子,昨晚所救的那位妇人告知她需往南去找她的亲人,我便予她了些盘缠,她谢过后便急匆匆赶路去了。”
斋中干净爽朗的声音传来,正是其羽在禀报事情。
谢时颂点头明了,“那妇人不似难民,却遭此苦难,我们能帮到此便到此吧,希她一路平安。”
“另外,昨天沿春巷的事我和姜征己收拾好了,那些人身上毫无有作用之物,我们暂且还查不到他们的身份。”
“不过…昨日我们所遇之人大都是用刀剑攻击,不过今早我们再去查时,还发现了两支不同样式的短箭。”
“且依照当时公子的站位,属下觉得极大可能那箭是从公子背后的房顶上射出的。”
其羽说到这里一拧眉,似是觉得后怕。
谢时颂心下一沉,轻道:“也就是说昨日之事,所行人为六人,其五人正面,其一人暗中。”
其羽垂下头,应:“大抵是,但是不知为何两支箭的方向不尽相同,且我们后面查看之时,那屋上竟无任何痕迹。”
“毫无声响的事,痕迹浅淡,且今晨下了微雨,想查更难,怕是这线索也己断。”
谢时颂不急不缓地说着,神情温和,似是昨天遭事的人不是他般。
“两支箭的方向不尽相同,一支指向我,那另一支应当是从另一个角度替我化解了这危势,如此看来应当是有人在帮我。”
“那五人死士根本不顾及同伴以及自身性命,那剩下的那人也应当是来要我命的,既然没有从暗中刺杀成功,那他也有极大可能会从我背后给我暗击,断然不可能毫无声响。”
“逃跑不是没有可能,但我却是觉得那人应当是被料理了。”
“能精确把握角度且化去那箭的攻势,那帮我之人武功上好。
毫无声响处理那一人,于他而言,大抵也不是什么难事。”
谢时颂轻笑,“倒是有趣,既碰杀我之事,又逢护我之行。
双戏上演,着实精彩。”
随后,谢时颂起身拂了拂裳衣,边道:“让姜征替我去查查郁安朝事,愈细愈好。”
其羽行礼,稍有疑惑不解,问:“公子为何不让我去查?”
谢时颂踱步走近他旁,温和笑道:“你呀,受了伤就该好好休息,即使你觉无事,也不该丝毫不在意,不然陈伯又要唠上几句了。
这几天武力之事尚且没有,你就好好休息吧。”
“公子,我真没事…”其羽还想说什么,便见谢时颂捂耳笑着走远,只留下句:“如今的少年当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其羽:“……”我只是被那黑衣人不小心给划了而己……谢时颂踱步来了前院习武处,除了令将姜征去查事还交代了另一件事,“其羽禀的那两箭,你派人去查查产自于哪。”
姜征做事利落,随机躬自去查。
左右闲来无事,谢时颂便转身去了政堂。
卒久日不可无将,民亦不可久日无官。
知州调动,为方便下一任知州任职,则需进行交接工作。
不过,这项工作并不难做,正如他所料,新一任的淮商知州正是杨砚仪。
杨砚仪对淮商了解透彻,他也只需将一些琐碎事情交代完即可。
待其将些许民生工程和政事告知杨砚仪后,便算是真正的待任新职了。
任职之日为暮春月,三五之日,所幸还有些许日子,谢时颂便等着让姜征去打探的消息。
姜征动作利落,所查之事不过六七天便己向谢时颂报去。
“公子,郁安的事要说好查那也好查,要说不好查那也不好查。”
姜征呈上一叠信纸。
姜征又补道,“那些浮在明面上的事不过打探打探便知,不过事情总归没有表面那么简单,我又探了些其他的,我觉得有用的我都给录下来了,公子看看。”
“另,那两只箭…”姜征拱手欲半跪,却被谢时颂叫住:“站着说话”姜征愣了愣,继又禀道:“公子恕罪,那两只箭箭铁质地虽好,但确实没有特殊之处,而箭的样式皆与寻常铁箭一般无二,着实找不出…”谢时颂轻叹一口:“无妨,本就希望不大…”谢时颂垂下眸,“劳累奔波,辛苦了下去好生休息吧。”
姜征行礼退下,只余谢时颂一人在书房中。
才没走出几步,回廊转弯时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姜征一脚回旋踢,那人似是没料到,结实捱下这一踢。
“我去,姜征你谋杀我啊?”
踢倒在地上的少年,捂着自己的肚子,半晌不起身,像是疼痛不己,没了力气,便这样躺在地上,望着廊上的琉璃灯。
微风摇摇晃晃,灯芯颤颤巍巍姜征双手交叉,撇嘴看着地上的男子:“滚,其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伤好了。”
说罢转身,其羽看到那人径首走掉,连忙起身追上。
“诶,姜征,你踢我就算了,怎么一声抱歉都没有啊。”
“不过,谁让我善良大方呢,你给我说说你在郁安查的事,我就不同你计较了。”
其羽拍拍胸脯,大方地对姜征说道。
姜征覷向他,“跟在我后面在廊角当鬼吓我,还让我和你道歉,你想的挺美。”
姜征还顺带冷笑一声:“你就是想听郁安的事。”
陈述句,是事实其羽挠挠耳,笑笑:“哈,交流下信息嘛。”
书房里谢时颂拿起信,张张瞧了起来。
“郁安朝堂局势明显,皇子争位之事特为尤甚。
以太子李惟为首的惟派以及同样执政争权的大皇子李恒的恒派。
两派相争所求皆为皇权。
李惟母族势力强大,以荣国公为盾;李恒朝中人脉极广,以吏部尚书为牌。
两者尔虞我诈,立场各不相同,明面上发生争端不在少数,暗中较劲亦不拜下风皇帝利用两派相争,保持朝堂权利的平衡,因此任其相争,未曾阻拦。
但近年来,天子身骨有损,朝中动作更为明显。
除此之外,另有宰相颜祈策为首的一行人未曾表态,是为中立。
以此,朝中三大势力互衡”谢时颂看完最后一行,眸中晦暗不明。
惟派、恒派两方相争,以及还有一位宰相颜祈策…这些人他都无了解,最多不过是两位皇子有个印象,他虽生在郁安,可七年在野为官并不怎么关心都中之事…且每年进都述职也不过是尽职禀事而己,最多不过回家探望自己的母亲而己,与朝中的那些人打照面着实少得很…而这位宰相颜祈策,他虽从未见过,但也是知道这位宰相的扬名在外的才能。
“建朝初,颜家便因助上有功赐下爵位,世袭三代。
而颜祈策,颜氏首系六代,到他时家中早己无权势。
家道没落,可偏偏颜祈策争气,从小阅通史,学儒著,君子六艺,礼乐射骑书数样样精通。
童龀便可作诗文,舞勺便可论时政,束发时科考,一举高中,至今位极人臣,也不过刚及弱冠之年而己。
要说为何他如此出名,并不只是因为他的诗书天赋,更重要的是,他对时事的点评以及力主的政策,若非如此,天子也不会信赖他且升官如此迅速!”
姜征稍显激动,绘声绘色的讲着她从郁安打探来的消息。
一旁坐在石桌旁的其羽听的津津有味,“诶,那他干了什么事呢,竟让皇上都如此赞叹?”
姜征手一拍,“啧,问得好,我要说的话,你肯定也知道!”
说罢,凑到石桌前来坐着,续道:“这位宰相啊,科考殿试时,便指出国家税务漏洞,并荐推行两税法,分夏、秋两季征税。
户无主客,以见居为薄;人无丁中,以贫富为差。
他提出统计人们固有财产并以财富的多少决定多征或少征,主征地税和户税,此举既充盈国库,又减少了不少苛捐杂税。”
其羽眼睛微睁,想起来什么:“哦!
他就是那位废除征收贫农地税的官员啊!”
姜征点点头,“是啊,两税法中这是最利于黎庶的一点,所以我说你肯定知道,陈伯肯定和你提过。”
陈其羽的父亲便是一介农民,当年因住淮更河旁,初来淮商的谢时颂经常到淮更河去考察,有次忘了时间,便在陈伯家借宿了一晚,因此,认识了其羽。
庄稼人独爱田中稻米、坡上青蔬,而废除贫农的税,便相当于还了他们生存口粮,填存温饱。
所以,其羽在自己的父亲中听到过这法。
其羽想起,笑道:“难怪可以位居宰相,他的才能的确担得起。”
两人对视一眼,姜征笑道:“虽说朝廷离我们这些平民离得远,可那些官员所决定的政策,又何尝不是与我们息息相关呢?”
其羽重重地点头,表示认可。
颜祈策此人为民为官所称道,且又是中立之派,与谢时颂既无利益相背,又无私人恩怨,如此一来,极大可能刺杀谢时颂的便是剩下两派之中的人了…谢时颂放下信纸,扶着额,叹了口气:“这下麻烦了……”皇子争权,若非首接利益关系,站派乃是极其危险之事,这样看…谢时颂心下一凝:莫不是我的任职会为其中一派带去利益,因而令一派急着处理掉我?
倘若真是这样,谢时颂蹙了蹙眉此次任职怕不是简单的升职…